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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茶春彩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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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茶春彩(三)

呂排歌一口梨花酥在嘴中咽不下去,如果可以,她真想將那方大娘揪出來,吐在她身上。

——真是可笑啊,她竟然還信佛,表現出如此想要幫人的意圖,而自己當初竟還覺得這官場容不下清流。

是汙穢至極,可汙穢的不是這官場,也不是這朝廷。

另有其人。

她拼命控制自己,指甲掐進手心,咬著牙勉強讓語氣平緩:“你繼續說,白鈺,我不是針對你,你別怕。”

白玨被她身上殺意嚇得一哆嗦,連連點頭,吐豆子一般就將想說的話一股腦說出來:

“白興株與那仙人商量時,從來不會避開我,也許他覺得我逃不出他的手心,就算逃出去了,也不會告訴別人。

“那仙人能見天道,姚聽日後必會讓天下大亂,所以給了白興株一包藥粉,當時她也只說那藥是壓低姚聽武功的,沒有別的壞處,可是我瞧著白興株與她的表情,應當不止如此,可究竟具體是什麽,我不知道,抱歉。”

“你——”呂排歌一只手揉著太陽穴,一只手豎到白玨面前,“你不必道歉,你要知道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。”她努力做出一副溫柔的樣子,但她很少這麽做,因此顯得像是在威脅。

“你練武是在那之後才偷偷開始練的,也是想先逃出白府再救人,對吧?我知道,父母家的孩子為了讓女孩掌握在手心,都看得很嚴,若是要逃出去,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。”

這還是她在楊清婉的回憶中知道的。

她原本以為母父和父母的唯一區別就是母輩的兩位官職高低不同,社會地位不同,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孩兒會那麽難熬。

呂排歌一直想不通,畢竟那母父家的男孩從來都不會被這樣對待,只是家中會將資源傾斜給女孩,若男孩想讀書或練武,母親自然沒有不應允的道理。

果然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,便不會被珍惜。

“我第一次在幻境裏見到你的時候,都覺得你的武功比我還要深厚——雖然那時我的武功被壓制到幾乎沒有……”

她不習慣用自己襯托她人,讚揚完白鈺後,還小聲補充一句自己不是個武功白癡。

白鈺一楞,她被愧疚折磨了許多年,尤其是在聽到姚府倒下的消息以後,此時不期聽到這句「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」,眼裏立刻蓄起淚。

她慌張地用袖子擦眼睛,擦得眼角通紅。

呂排歌繼續說:“所以如今,你只需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全部真相就好,好嗎?”

“好!”白玨眼神立時變得堅定。

她深吸一口氣,緩緩為呂排歌揭開那害得姚府分崩離析的最後一層面紗。

*

楊老祖宗自賞花宴後便恨上了姚聽,她知道姚聽與呂家那武蒙子比過武後,呂蒙子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纏著姚聽比武,一來二去,兩家的關系肯定會好。

所以不能選呂家。

還有誰呢?

她放眼京內,最終將目標定在了頂梁柱病倒的白府。

白府家主在仙魔大戰中傷了魂魄,一病不起後,小人上位。

那家夥有點小聰明,知道自己沒有家主有威懾力,所以沒有強迫孩子改姓,但在自己看中的男兒坐穩家主之位以前,這個位置絕不能落到某一個女孩手裏。

可是女孩們大多有武功傍身,體術不好的在私塾裏表現優異,怎麽辦?

楊老祖宗恰時送上一味藥。

這是她當時殺死自己親族用的一味迷藥,無色無味。

於是那人借由讓女孩們輪流照顧家主,在房間內點燃了迷藥,將人迷倒後,由楊家帶來的侍衛封住她們的武功。

是封住,但對那人說的卻是廢掉。

他有點小聰明,足以讓他為之自傲,但不是特別聰明,不夠看破楊老祖宗堪稱拙劣的計謀。

楊老祖宗需要一個拿捏那人的把柄,否則這種小人一旦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反水可不行。

其實更簡單的方法是他自己可以直接挑斷手筋腳筋,但他不知道,楊老祖宗也沒告訴他。

白瑄與白鈺幸免於難,因為這兩個孩子從小身體不好,不適宜學武,只能讀讀書,寫寫字。

那人也沒拿她們怎麽樣,想著她性子溫吞,說不定還能輔佐自己看中的男兒。

*

“我父親想攀上楊家,因為姚聽的父親是朝中重官,父親不願再在江湖中掙紮,但白興株在姚聽父親手下又翻不起風浪。

“楊老祖宗又承諾他,姚聽沒了後,就把白興株提拔上去,我父親想也沒想就應了。那時候正好二姐與姚看兩情相悅,不願嫁給父親看好的男公子,被父親發現後大罵一頓正閉門思過,父親得知楊老祖宗想法後把白瑄放了出來,說要給二姐圓夢。

“父親其實在賞花宴中看到姚聽,清楚姚家不會沒落,本就想將二姐放出,好搭上姚家。他也知道姚家是楊老祖宗心病,此次也正好賣楊老祖宗一個好,他自以為是一石二鳥,那之後就算姚家沒出事,看在二姐的面子上,也會對白興株多有照顧。”

白玨觀察著呂排歌陰沈的神色,心中不免畏懼,說道:“二姐的性子軟得很,從前一直都逆來順受,在父親廢掉姐妹的武功後,第一次同父親吵架。

“其實我沒覺得她有多喜歡姚看,可能只是當時姚看與她示好,她想尋個由頭和父親吵架而已。

“二姐在學堂時有個書童,就是方家的三小姐,你沒聽說過方三,但你應當聽說過她母親,是那賣包子的方大娘。”

呂排歌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梨花酥瞬間化為齏粉。

白玨呼吸停滯,整個人瞬間往後仰去。

“你繼續說。”呂排歌拍去衣服上沾著的糕粉,奇異地冷靜下來。

白玨:“那個書童和二姐關系很好,二姐大婚後,也時常進姚府與二姐聊天,她也不滿足於家族如今的勢力和父母——還是母父?我不記得了,總之不滿足於母輩的的隨遇而安,是主動加入的。

“父親讓她說她對姚聽一見如故,把有毒的糕點與其她人送的糕點混在一起送過去了,但是一開始中毒的不是姚聽,是姚看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因為這件事,父親很生氣,徹底斷絕了和方家的聯絡。

“姚看在書院裏的成績很好,於是方家剩下的兩個男兒主動請纓,以探病之名再去了一次姚府,這次之後,才終於讓姚聽中了毒。

“具體細節我也不清楚,姚聽是在楊清婉上山那年中的毒,之後她的身體一落千丈。

“一開始不能聽較大的聲音,過了一年,姚看的毒解清了——按說仙人給的毒凡人應當解不開吧,不過,我們都以為她們拿到了什麽奇珍異寶,便猜測姚聽也快好轉了,結果又過了一年,她不但沒好,連眼睛也跟著出問題了。”

“無論如何,這都正中楊老祖宗下懷。”

白玨接著道:“是宣明十七年的時候,楊老祖宗口中的仙人突然來找父親,他知道了父親用白瑄搭起了與姚府的橋,而楊老祖宗砍去姚聽的天才尖尖後便不再想動手,因為那時候楊清婉起來了,楊老祖宗為楊清婉著想,不想將姚府得罪死了,他只得直接來找我的父親。”

白鈺緩緩搖頭,握著椅子把手的手背用力到發白。

“於是我的父親,又找上了方三。”

“方三好像是以怕她孤單為由,經常拜訪她,去的時候拐到姚聽院子中,在她內院的泥土中撒上毒粉,又捎帶手送二姐些絡子、香包、糕點。

“絡子是用藥酒浸泡過的,她說是在廟中開過光的;香包與糕點裏每一味用料都是那仙人的藥方,她說是仙人指點過的方子,自己親手做了多的給她。

“二姐那性格你也知道,加之她在姚府生活過一段時間後,姚家並沒有約束她什麽,而是一直在支持她。她寫了詩集,那姚看就第一個提出要出書,後來也為此忙前忙後,真讓他忙成了;二姐畫了一幅畫,姚聽就日日掛在臥房裏最顯眼的地方。

“也許她一開始是為了逃離白府嫁進姚府,但這麽久以來,她肯定早就把姚府當自己的親人了。所以她定會把好東西先給姚府其他人用,我父親就教方三,讓她說這些東西給病人用更會見效。”

“姚家家主被砍頭只是個引子,仙人說,長期處在那種毒中,人會逐漸變得疑神疑鬼,再有個什麽刺激,便會徹底爆發。

“仙人覺得時機到了以後,向皇上遞交了姚聽父親通敵的證據,龍顏盛怒,下令斬首。”白玨閉了閉眼,神情哀慟。

怪不得,怪不得姚聽說「為什麽死的不是我」。

在她心裏,慈愛的母父和溫柔的兄嫂都是因自己而死,而分明她才是最該死的一個。

可是……還有問題。

姚看明明有能力占蔔到這一切,為何他不阻止?反而成了第一個中毒、第一個發瘋的。

皇上拿到通敵叛國的證據,不是株連九族,而是只殺了姚聽父親一人。

白玨說完,又道:“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那仙人會覺得姚聽能讓世間大亂,你說,會不會是仙人蔔算出未來後因此偏執不分,才導致這個結果?”

呂排歌努力斟酌措辭:“我不懂蔔算,我只覺得人的命數一定不是定好的。”

她嘆了口氣:“也許有許多事都在推波助瀾,例如姚看放棄修行回家保護妹妹,可能也會讓畢弘曉更加堅定自己蔔算到的未來是迫在眉睫的。

“然後再下山一看,看她有如此天賦,母親在兄長的轉圜下不讓她上山修行,本是為了保護她,但落在畢弘曉眼裏可能就成了心虛。

“這樣一來,她必然覺得但凡姚聽心中有惡念,便會走火入魔淪為魔族一類,而且她中毒一年時便開始修習心術,這或許更讓畢弘曉確信,能對自己下如此狠心,她定不是簡單角色。”

呂排歌說著說著,突然明白了姚聽的想法。

她一定是覺得,若自己不修習心術,那仙人也不會再找上門,讓姚府招致橫禍。

所以她會將一切錯都怪在自己身上。

可她不知道,仙修要精進修為,最重要的便是執著二字。仙修一路對大多數人而言並非一帆風順,若有點挫折就放棄,是走不遠的。

畢弘曉是仙中龍鳳,那股子執著定然更盛。

呂排歌知道姚聽心念純良,畢弘曉不知道;呂排歌知道姚聽修習心術只是為了活下去,畢弘曉不知道;呂排歌知道姚聽不會拿心術用來害人,畢弘曉不知道。

落在畢弘曉眼裏,這就是一個即將為禍人間的禍害。

可她錯在偏執太深,本可以用其她迂回的方法教養姚聽,偏偏只想到殺人這一種方法,而且還是在姚聽最無辜的時候下手,甚至為此殺了太多無辜之人。

“算了。”呂排歌不願在這裏再糾結,“事情我大致知道了,這段日子你先待在我家偏院,若能將你送出去,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。”

“好,多謝呂大俠。”白玨連連點頭,跟著呂排歌撥給她帶路的丫鬟前往偏院。

呂排歌站起來,在房間裏走過來、走過去,她現在就想去問姚聽把一切都問清楚。

問她為何姚看會第一個中毒發瘋,問她如何躲過方三的毒,問她是不是沒打算活著離開幻境,問她是不是不打算兌現與自己的決鬥了。

問她,若是自己一輩子都壓制修為,不想起那段最關鍵的記憶,是不是幻境就可以一輩子不結束,一輩子不迎來結局。

可她不知道現在這夢境中的姚聽,是姚聽想象中十五歲的自己,還是擁有全部記憶的她本身。

還是等廿三以後吧。呂排歌心說。

即使這姚聽擁有全部記憶,她也選擇暫時按捺不問,別讓那段記憶打擾了她對自己十五歲的期盼。

現在,姚聽未曾經歷過的及笄禮才是最重要的,其她什麽,統統往後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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